地上屋堂
夜半酒香漾

2019 活下去

找到了迄今为止还没有自杀的理由——我对传统的葬礼厌恶到了极点。这样的厌恶在心脏的暗处滋长着,居然超过了我对存活在这样一个世上的厌恶。

一个皱纹堆着灰尘的臃肿老人,先脱掉你死去时穿着的衣物,然后用布擦你的身,再一层层地给你套上寿衣,动作极缓慢,一边用虚假的悲痛语气念念有词、高声祝祷,让你的尸体在近一个小时内不得宁静,并暴露于人群的注视下。那样可怕的、折磨人的仪式令人恐惧,我不希望参加这样的葬礼,尤其是位于逝者的位置上。还有被灵车载着的颠簸、被推进去火化那一瞬周围人迸发的哭声、被装进材料不明的骨灰盒里、被泥水匠封死在狭小的大理石间、被上香被跪拜等等等等,全都叫人恶心。

如果身体完整地死去就要被如此对待,那么我在赴死前高声朗诵的诗篇,精心准备的衣裙和妆容,吻过的照片,舌尖上滚动谁的名字,便统统失去了意义。

倘若是粉身碎骨的结局,那么便有人来把你的碎片一一拣起,那把火钳在钳你之前可能还钳过塑料包装袋,钳过粘着人类能产生的所有秽物的纸团,钳过踩进灰尘里的口香糖。而后就是把它们拼成一个整体,那种东西已经不能称作尸体,更不能称作“你”。我不想要完整的假象,也不想要谁来到那个假象前假装痛苦,或者真的痛苦。我就该是支离破碎的惨样,就那样地躺在地上,让阳光、雨水和风把我侵蚀成一片灰尘,直至消弭在广大的天地间。

生不足以为乐,可死也不能成为解脱。我曾经幻想过的最好死法是当着所有我在意的在意我的人面前一点点蒸发,他们惊愕恐惧但什么也不能阻止,什么也不会惋惜。于我于他们都好。另一个最好是并不是到世界尽头的永生,只需要到我能够清除自己存在过的痕迹。现在我知道,我想死在夏天,在芬芳的盛开的玫瑰树旁,然后就地掩埋,埋在英格兰的土地上。埋我的最好是个孩子,不懂生死也不懂悲伤,只知道怎么用铁锹挖坑,还有怎么把它填上。如果是老人,我希望他自私自利,除了挖坑填坑,不做酬劳里没包括的其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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